雨后夜风甚凄凉,夜深难入枕边梦。
深夜,小雨渐渐停歇,漆黑的天幕上夜朗星稀。众人悄然入梦,一缕雨后春风游走的山谷之中;晚风不如晨风那般清爽,透着凄凉;也不如午后瑟风那般狂野,透着酸辛;更不如傍晚的凄冷,透着刺骨。
似是个善心的小姑娘总会挑在人们熟寐之后来临,以免让那些早已千疮百孔的人忆起那些痛心疾首,东边泛起一片鱼肚白,它又会在不经意间悄悄离去。
“易非凡……易非凡……”谷中一间茅屋中,一个耐听的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。
“易非凡快起床了,太阳就要晒到屁股了。”
“喂……”
少女的声音软酥,少年却不知人间女子可贵,贪婪入梦。
易非凡梦中,有一条丈许小河从面前淌过,河边芦苇丛生,河面雾气清濛;少年左顾右盼,突见一叶小船从上游顺水飘来,薄雾如纱的船头上隐隐约约站着一个苗条舒俊的蓝衣姑娘,手中横握一根长长的撑船竹竿,少年叹到:
胆怯桃李无人问,只因此女天上有。
少年痴痴望着小船缓缓飘来,不顾站在河边浸湿了的布鞋踮起脚尖极目远眺,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少女的面容,始终有一层薄雾好巧不巧的遮住。
翘首以盼许久,终于等到小船划过自己的面前,虽然依旧看不清脸,少年却毫不气馁,挥手生涩的打着招呼:“你好!”
船上人头也不回更不留一句言语,望着河面雾气静静飘去,少年有些心切,跟着小船追了几步,唤道:“姑娘,等等……”
船上的蓝衣少女终于回眸,迷眼的雾气似乎也被她翩若惊鸿的天仙之姿迷住,瞬间便四下消散了,少年往少女脸上瞧去,只见少女眉心有四片粉红桃花瓣,中间拥簇一点深红花蕊,甚是眼熟……
啪,茅屋中,少年被脸上一阵阵灼热的痛感惊醒,双手捂着一边的脸蛋呆滞的坐在床上喘着粗气。
“你口口声声喊着姑娘,是哪家的俊俏姑娘勾了你的魂,让你如此连连不舍,就连做梦也念念不忘。”
少年回过神来向着声音传来的屋中小桌看去,一眼便再也不能忘:
正是梦中人:一身蓝色的长裙,腰上一对粉色流苏,翘腿坐在破旧的桌边,尤其是眉心的一朵桃花,梦中人无疑了。
少年赶紧放下捂着脸蛋的双手下床,脸上出现一个巴掌红印,少年双手紧捏着上衣衣摆低声憨道:“不是哪家的,是自家的。”
少女噗嗤一笑,又故作镇定,学着一副私塾先生的的口气“教训”道:“你小小年纪不学一些好的,这些勾搭女子的花言巧语都是精通的很啊。”
少年如遭晴天霹雳,赶紧摆手解释,“不是花言巧语,我说的都是实话。”
少女似乎心情大好,抖动着翘起的二郎腿淡淡道:“我娘说了,除了我爹,天下的男人就没有一个会说实话的。”
“是实话,真的,不骗你。”易非凡慌忙道,不知再如何说服面前的少女相信自己,只能一次次强调着。
少女点了点头,“姑且信你了,本姑娘口渴了,过来给我倒杯水。”
易非凡如获大赦,赶紧小跑到桌边小心翼翼倒了杯茶送到女子手边,女子接过水杯后一饮而尽,转身往茅屋外走去,少年真疑惑她来茅屋所谓何事时,走出屋外的女子道:“赶快出来,我有件东西要交给你,过时不候。”
易非凡慌忙嗯了一声。等到云洛曦走远之后又赶紧关上单扇的木板门,欣喜若狂的坐在桌边,又倒了一杯水也是一饮而尽,然后左手轻轻抚摸着右手的指尖,脸上挂着傻呵呵的痴汉脸,因为这根手指在刚才递水杯的时候,和云洛曦的手指“擦肩而过”。
少年虽有有些姗姗而迟,但因为记着云洛曦的话也没让少女没有多等待。
茅屋外,醉酒老头躺惬意躺在茅屋顶上品着小酒,不苟言笑的二师父在自己的木棚砍着柴,谷中唯一的儒士三师父在自己草屋的窗户前练字,一对冤家四师父和五师父在湖心亭钓鱼,木婆婆和浮丘灼兰在做饭的草棚下闲谈。
似乎每一个人都不忙,每一个人也都没有闲着。
湖心亭中,蓝衣姑娘趴在扶着栏杆的手臂上,湖面水波微漾,亭中少女处静,与之前的嚣张跋扈截然不同。
隔水柳木桥上,少年缓步行来。
“来这里的时候我老爹曾给我说:身为男子必有所守,若是见到你之后发现他未来的小婿是个招花捻草品性不正之人,就让你在你裤裆挥一剑,身后这些老头如何追求,全靠他一人承担。”
云洛曦头也不回淡淡说道。
易非凡站在木桥三分之二靠近湖心亭的位置,他虽未见过一个画眉张敞流风遗俗的风流之子,却在童时受到三师父不少诸如:执子之手与子偕老;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之类的告诫,少年从小便最听三师父的话,所以少年自信自己不会是那般三心二意朝秦暮楚之流。
“我若真是那样的人,不用姑娘你动手,我亲自来。”
少年站在桥上道。
云洛曦回首看上柳木桥,少年一副抱诚守真的笑脸,“我又不吃人,站那么远干嘛。”
少年闻言嘿嘿一笑走上了湖心亭。
“到时候你真下的去手?那可是你们男子的命gen子,不会舍不得吗?”易非凡坐在另一侧的亭座上恭恭敬敬,少女又转身看向了湖面。
少年低头沉思,好一会才正色道:“舍肯定是舍不得,可下手肯定是能下手的,我可容不得那样一个讨厌的自己,剁了倒好,免得祸害别家的姑娘。”
见云洛曦偷笑,少年又诚恳补充道:“真的,不骗你。”
云洛曦捂嘴正色,“没事,你下不去手也没关系,不还有我嘛!”
少年闻言低下了头。
清风拂过湖面,带起一阵微波粼粼,似鲤鱼跳龙门一般穿亭而过,撩起女子的几缕长发飘飘。易非凡不由自主瞄了一眼,一副胜过山水丹青的图画瞬间印在了少年心中,烙上去一般再也去不掉:
半角小亭,一方碧湖,二三浮云,四五清风,一片绿荫……还有胜过世间种种的的一袭蓝衣。
一身蓝衣流裙恰似烟波水雾,芊芊细腰一根绿色衣带,三千青丝束一条净白布条。清风过后,衣摆如浪花水波,衣带似穿云飘虹,青丝烟笼寒水。
少年扪心自问:
要错过多少锦绣河山风清月朗才不会错过这等绝无仅有?
绝无仅有?少年顿时得出一个答案,也是:绝无仅有。
“再看就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喂鱼。”清风挨过云洛曦的脸庞,亦或是少女以脸抚清风,头也不回道。
少年飞快低下了头,心中默念“非礼勿视非礼勿视。”,熟不知先前的一刻,自己的那副眼神像极了谷外世俗中,大街上左拥右抱的纨绔子弟流着口水呆滞望着不远处的绝美女子,真乃贪得无厌色胆包天。
风停云散,云洛曦起身缓缓递出半握的拳头,“给你看个东西,是我爷爷我给你带来的。”
云洛曦话间打开玉掌,手心突然显出一道白光,饶是青天白日仍然十分刺眼,一晃过后易非凡向着云洛曦的手心看去,只见手中一柄裹着青白相间剑鞘的长剑静卧其中。
剑鞘上面没有过多繁杂的修饰纹路,简简单单勾勒出几处白色的剑痕,剑柄是玄青色的花梗形状。
“这把剑叫钟灵,是我爷爷托剑冢,用我们碧瑶山万年碧瑶玉玉精融合剑冢金石打造的,本是一雌一雄两把,这把性情刚猛,坚韧催石是为雄剑。”
少女手指灵动拔剑出鞘,雪白的剑身迎空出鞘,少女故意用剑刃相接着剑鞘而出,故而一声脆鸣声久久回荡在整个湖面久久不能散去,剑身上一条青色细纹划过,流泻至剑尖成为宝剑的心枢,细纹周围青绿色的细细纹路绕着剑身如同藤蔓一样。
易非凡垂涎三尺,舔了舔嘴角。
云洛曦看在眼里笑在心里,开始介绍这把剑的珍贵之处:
少女先独念了一句简介诗:“北荒剑气冲霄汉,兵中君子掩锋芒。落地自生有根物,天上人间眼皆红。”
然后才开始细细慢说,“北荒百里的大雪原中,第一家便是剑冢莫家,在这谷外修行人中,好剑者约占九成,而莫家正是整个人界最为如雷贯耳的铸剑坊,莫家铸剑坊自建成近万年来,只守一条祖训:凡莫家人所铸之剑,必为名震一方,如若不然,同剑连坐有三:铸剑人不熟铸剑之道,断一指敬先祖为其一;弃剑于剑心谷不见天日为其二;禁手铸剑三年为其三。凡违背祖训者,断十指割舌逐出莫家。”
“正因为有这样一条祖训,万年来剑心谷被弃的剑据说有百万之多,如同人之乱葬墓穴,其中随意提出来一把都能可能会让普通修士馋涎欲滴。这便是剑冢名字的由来,传言说:现存于莫家有名气的宝剑有一百来把,每一把都称得上是天工之作,是历代冢主和巧匠呕心沥血花费了毕生心血铸炼出来的。”
云洛曦轻弹剑身,传出一阵剑鸣,“而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有十把,又合称十君子:寒梅、幽兰、墨竹、良菊、青松、洁莲、韵牡丹、凌波水仙、轻絮、无名十把。若是修行人,除非有家传绝学或是诸如天师府老王八外,都会对剑冢所铸造的剑垂涎三尺,做梦都想拥有一把,是真真正正的梦寐以求之物呢,即便在不修行的俗世也是威名远扬,哪怕是田埂地头看似无欲无求的老汉也是想瞧上一瞧的。”
少女又顺势挽了一个剑花,白刃几度迷人眼,少年连连咽了两口唾沫。
“钟灵之名取自“钟灵毓秀”一词,意思就是山清水秀之地自然能生天地人杰,爷爷取此一名是希望你有朝一日成为人上之人。”
少年紧盯长剑,云洛曦又自顾自道:“此剑长三尺四寸宽两寸八分,是剑冢莫家现任第三百八十六代冢主亲手所铸,虽然入不了莫家名动天下的十君子,但也是称得上“巧夺天工”一词了。”
云洛曦继续舞剑,剑气如同含苞待放的花儿罩着整个湖心亭,突然少女剑气收敛,一剑刺向意欲拍手叫好的易非凡,后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,怔怔发愣,少女手中长剑又打了个剑花,斗转回折砌回了剑鞘。
云洛曦连同剑鞘单手推给了少年,“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,放心吧,不会杀你的,本姑娘既不想背上一个弑夫的名号,也不想立一个寡妇的牌坊,况且你也对本姑娘的眼,我也就土里埋金委曲求全凑合着了!”
易非凡被刚才少女的一剑吓得汗流浃背,听过措辞之后才如获大赦一般长长出了一口气。然后才举目看向了那把实在诱人的长剑,虽然眼馋,但少年还是义正言辞的拒绝掉了这份大渊源:“我确实很喜欢这把剑,可三师父教给我很多做人的道理,其中有:无德不受宠,无功不受禄一句,若是白白受人恩惠反倒有些无所适从,浑身不自在了,所以我不能收。”
少年摆手说道。
“土娃子,你三师父他倚老卖老骗你呢,什么不德不受宠无功不受禄,都是骗人的屁话,这剑人家给你就得拿着,什么有愧无愧拿着再说,大不了咱也送他一个物件,表明咱也知道礼尚往来的礼数,云姑娘端的手都酸了,还不快接过来。”
大师父站在湖面捏着一个红绳酒壶醉醺醺贪婪道,一副你不拿我拿的样子。
世上有属相相冲一说,:有什么白马犯青牛,羊鼠一旦休。还有蛇虎如刀错,龙兔泪交流:金鸡怕玉犬,猪猴不到头……,而喝酒的老头似乎与这位蓝衣少女诸如此类的,谁也见不得谁,比之四师父和五师父更加不同。
云洛曦鼻子鼓气,冷哼一声,朝着湖面娇喝道:“醉汉上街东倒西歪,你又皮痒了?”
老头谈“女”色变,如临大敌,伸长了脖子一副等人赏嘴巴子的脸,笑道:“姑奶奶,你消消火,怪老头子我嘴贱惹着你了,我这就去找个风水宝地刨个坟,躺里面等死,日后您眼不见心不烦落个清净,也犯不着您动手,着活儿又脏又累的。”老头缩着脑袋丧家之犬般灰溜溜走开,嘴边嘟囔着:“嘚,还指望来个孝敬自己的孙媳妇,这下可好,盼来了个祖宗,好日子到头喽!”
老头走远了几步,直到回头也听不见湖中两人的声音才壮着胆子挺起了腰背,叹了口气摇头道:“老天爷真是与我不对付啊,啥事都与老头子我所祈愿的背道而驰,难啊难!”许是不顺口,老头又改口道:“或许是我与老天爷不对付?”
老头推敲着其中字词,喝着小酒越走越远。
老头走后,云洛曦又将长剑向着少年推了过去,“说得好,做人确实应该就是无功不受禄坦坦荡荡的,可本姑娘我向来是对事不对人,这剑是你的你就得拿着,任你逃到天边我也给你追回来。而且你我也就差个拜堂了,一家人不说两家话,今天你拿得拿,不拿……”
云洛曦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,像是要憋出什么狠话出来。
少女撇过头,“不拿拉倒,扔了一了百了,省的落人口舌,说我堂堂碧瑶山一山之女竟也沦落道了用威逼利诱的下三滥手段,再者本姑娘身份尊贵,更不是什么低声下气点头哈腰的通房丫鬟。”
易非凡闻言瞠目结舌道:“扔……扔了?”
云洛曦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,说着便做出往湖中扔去的姿势,少年连忙伸手拦住,不好意思的笑着,“这么好看的剑,扔了怪可惜的。”
云洛曦改换姿势,扔向了少年,易非凡赶紧双手拦在怀中。
“口是心非。”云洛曦没好气道。
少年灿灿一笑,“那我先帮你保管着,你要的时候随时说啊,随要随到。”云洛曦瞪了少年一眼,又重新坐下趴在了围栏上。
易非凡自接过宝剑的一瞬,心生颤动,紧接着一声脆鸣声响彻自己的脑海,如同平静的湖面,一石激起千层浪,一浪推一浪。
一柄好剑,自铸成的一刻起便有天生剑灵蕴藏其中,若是宝剑有朝一日能遇到一个自己心仪的主人,便会传给主人一种共鸣,犹如龙吟虎啸气势磅礴。
称作剑之鸣。
“我爹常说,做人要记得对自己好的那些人,这世上没有多少人会平白无故就对别人好,这些人难得可贵,记住之后要偿还回去,别人送自己一寸好,要还别人一丈善,这样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,更不付对自己好的人的心。”
云洛曦自顾自的说着,少年后知后觉,依依不舍将手中的长剑推向趴在栏杆上的云洛曦,“要不你把剑拿回去吧,我现在浑身上下就一件破褴褛,实在给不起你什么。”
易非凡嘴上虽然这样说着,可真怕面前的少女当真,真给收回去了。
“我自愿跟着那个老酒鬼来这里就已经不是外人了,你也当然不是别人,不用偿还什么,如果真是心中有愧,记着我的好就算是涌泉相报了。”
易非凡之前怕云洛曦真收回去,经过少女这么一说,易非凡反倒有些心愧想还回去,可还回去又有些不舍,这正是内外不是人了。
“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,你现在拿了我的剑,就要给我做件事,我想四处转转,你陪我去。”云洛曦扭头看着易非凡说道。
易非凡自然应允,说走就走,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湖心亭。
云洛曦走在前面,走几步又接着跳两步,似乎兴致不错。
易非凡跟在后边,在赏着前两天夜里的一番风雨过后带来的春色外,还赏着眼前几步外不一样的“春色”,在心中暗自为这份从天而降的福源窃笑。
短短两日,少年已知相识恨晚。
心头陡生怜爱意,自在惊鸿一瞥中。